编者按这是一篇好文章,作者以亲身的体验从一个侧面生动地介绍了四川省木里藏族自治县乡邮员的工作。一口气读完,很受感动。
马班邮路,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但对于木里县的乡邮员来说却是日常工作。从事这项工作,意味着每个月两次五六百公里的长途跋涉,意味着要翻越海拔4800米以上的、陡峭险峻的一座又一座高山,意味着须时刻提防野兽袭击的风餐露宿,意味着几天几夜吃不好睡不安,寒暑不断变化的孤寂之旅。
从事着如此艰苦的工作,而收入却并不多,还要倒贴马的草料钱,但木里的乡邮员们却克服了种种困难,坚持工作。因为他们知道,全县的建设和生活需要他们的工作,需要他们按时将远方来的报刊和邮件送到偏僻的山乡。乡邮员们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他们以自己风里雨里的不懈努力,在扎扎实实地做着促进精神文明建设的工作。虽然他们中有的同志去一趟西昌就算是到了最繁华的地方了,但他们真正是见过大世面,做着大事业的,他们是高尚的人,是值得人们敬仰的人。
今年是邮发报刊50周年,本报也是邮发报刊,今天特刊出这篇文章,以表示我们对邮政战线上的广大员工的敬意。也希望各界读者读一读此文,或可从中受到一些启发,受到一些激励。
以马驮着邮件按班投送的邮路称马班邮路。此种邮路多系长途。四川省木里藏族自治县有15条马班邮路。
凉山州木里藏族自治县位于四川省西南部,县邮政局下辖瓦厂和查布朗两个支局。当地地广人稀,瓦厂支局距县城130余公里,查布朗支局距县城168公里。因境内多高山,县城以外的15条邮路全为马班邮路,最长邮路单程310公里,一个班期14天,一个月要走两班。
2000年6月6日,我和《凉山日报》记者石进来到木里,采访马班邮路。
从木里到查布朗168公里,没有一块平地,西昌是支局职工心目中的大城市
为了确保我们的安全,王世全局长选了查布朗到麦日这条既有特点又不太危险的马班邮路,并派办公室主任毛建鸿同行。6月7日,我们乘木里局的五十铃邮车开始向查布朗进发,168公里的公路全部是在山间凿出来的,汽车的速度虽然很慢,人还是被颠得像散了架。从山下开到山上,又从山上绕到山下,汽车就这样行驶7个小时,于晚上6点以后才到了查布朗。查布朗支局有四名正式职工和两名退休职工。支局长是打珍扎西,藏族,46岁,跑了十几年的马班邮路,患有严重的风湿病、胃病、头痛病,心脏也不好,目前正在办理内部退养。他有生以来去的最繁华的地方是木里县城,西昌是他心目中的大城市,他从没有去过。这次我们就是要跟着他,采访他曾经送邮的马班邮路。马党生,彝族,22岁,去年因参加技能鉴定到过西昌,是支局文化水平最高的一个(初中),这次将和我们同行。
半夜,骡子和马不停地乱踢乱叫,天亮后,他们在寻找骡子时,发现一头牦牛半夜被咬死
6月8日,打珍扎西准备好了上山必备的物品:小口径步枪、匕首、斧子、住宿用的毛毯和帐篷、食品、药品等。这趟邮路是为我们采访临时加的,所以局里用每匹每天15元的价格租来了6匹骡马。
我们翻过一座小山坡后开始骑马。走了一段平路,要通过一片蚂蟥区,大家都下了马,马脚子(牵马引路的人)仁青扎西告诉大家,把裤腿掖在袜子里,把领口系好,以免被蚂蟥钻入。我们一步不停地飞快往前走,蚂蟥立在石头或地上,寻找时机向我们攻击。山上下来一群藏民,其中一人的脚上已钻入蚂蟥,那只蚂蟥因吸足了血又粗又长,懒洋洋地从他的脚上往外钻,令人毛骨悚然。
下午4点,路过一个满地都是宽约1米、高1米有余的石头堆的地方,所有骡马都要从一个高高的石头坎上跳下,我抓紧缰绳和马鞍,身体往后仰,当骡子的前蹄往下跳,后蹄在空中腾起时,自己的那颗心倏地从胸中窜入口中,不敢张嘴,只怕从口中掉出,憋紧一口气,直到骡子的后蹄落在地上时,这颗心才回到胸中。刚过了石堆,又遇一片灌木林,我还没来得及从骡子上跳下,它已经开始钻林子了,幸亏仁青扎西及时牵住骡子把我扶下,不然非被树枝刮下来。
擦着被吓出的一头冷汗,我两脚不听使唤地趟一条叫巴桑的河,由于双腿打颤,一脚踩滑跌在水中,冻得浑身瑟瑟发抖。
经过艰苦跋涉后,我们选在海拔4000米的巴桑山上一个林木茂盛、有水有草的地方露宿。大家开始搭帐篷,烧火煮酥油茶做饭。因为海拔较高,人头痛得厉害,呼吸也困难,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总想呕吐。晚上,6人和衣卧在一个帐篷里。夜晚高山上太冷,毛建鸿把他的毛衣给我穿上。半夜,狼开始嚎叫,骡子和马不停地乱踢乱叫,为防备狼对我们的袭击,打珍和仁青几次起来把篝火烧旺。地上又湿又潮,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大概在半夜3点,大家胸口沉闷,喘息急促,心中想呕。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
天终于亮了,仁青发现少了一头骡子,在寻找骡子的过程中,他发现离我们左边20米远有一头牦牛半夜里被狼咬死了,右边10米处还有一匹马也被狼咬死了。
仁青找到他的骡子时,已过中午12点,我们只得又在原地住一夜。
海拔4900米的垭口子山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当地人说,外地人能翻过那座山便是好汉
6月11日,我们开始翻越海拔4900米的垭口子山。这山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打珍扎西告诉我,外地人若能翻过那座山,便是好汉。
我的高山反应非常重,走不出几米就要休息一会儿,只觉得天在转,地在旋,山在晃,不知自己是在采访,还是在挑战生命极限,只想躺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毛建鸿怕我掉队,一直跟着我。其实大家都有高山反应,只是比我稍好一些。大家见我脸色苍白,吓坏了,怕出什么事,扶我坐在地上休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想,这就是马班邮路吗?
休息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又可以骑马了。一步步接近垭口子山,海拔渐渐增高,呼吸也渐渐困难。垭口子山非常险峻,突峰兀立,如刀削斧劈,没有一棵树,所谓的路也都堆满了从山上滚下的小石头,一不小心,马就会踩滑,下面则是万丈深渊。
终于站在垭口子山顶上了,大家抓紧缰绳和马鞍,注目一望,自己所处位置如在刀口上。
那天,我们上山又下山,下山又上山,一口气连翻四座海拔在4800米以上的大山,经过连续9个小时的艰苦行程后,仁青扎西选在一个叫长海子沟的地方住宿。大家又开始搭帐篷,烧火做饭。由于一路疲乏,加上高山反应,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现打现煮的香喷喷的野兔肉对我也没有吸引力,只喝了两碗夹生稀饭充饥(因山上海拔高,水烧到80度就能开,所以饭是夹生的)。晚上,我们点燃一大堆篝火。仁青说,要小心,狼和狗熊随时会出现。马党生砍柴回来说他遇到一个人如野人一般,眼睛紧盯着他背上的小口径步枪。这又给大家心里增添一丝恐怖感。
打珍扎西说,他一人跑马班邮路时,从不敢在山上住,一定要走到有牦牛棚的地方,在牦牛棚里过夜。他讲了一件事:支局有个机线员上山查线,夜晚一人露宿荒野,半夜他的马乱叫,他加旺火后把马的四个蹄子拴上。第二天起来时,一只狼在离他不远处突地朝山上跑去。原来,狼因怕火而放弃了对人和马的攻击,在旁边陪着他们睡了一夜。
我问打珍,邮路这么辛苦,有没有什么想法?他淡淡地说,这是他的工作。
越过5000米的赛马坪,人走得都快发疯的时候,麦日乡终于出现了
6月12日早上8点,我们准时出发,用了半个小时步行下山,然后又骑马。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遇到一个叫撒绒的村子,这是4天来遇到的唯一一个村子,大家心里非常高兴。马党生说,这里的村子是一户人家住一层楼。我数了数,整个村子只有五六幢楼房(楼房是用石头和土砌成的),也就十几户人家。
开始翻越海拔5000米的赛马坪,上山的路坡度大概有五六十度,我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登上山顶。在山上走了一个小时,又开始下山。下山的路太陡,骑马不行,只得下来走路。火辣辣的太阳照在每个人的身上,生疼。
转过一道弯又一道弯,绕过一道坡又一道坡,大家走得又累又渴又热。打珍的风湿病犯了,不断地用酒擦腿。我们的双腿也开始打颤,穿的衣服如千斤重担压在身上。远远的,麦日乡已依稀在我们眼前,但无论怎么走,似乎依然那么远。经过整整5个小时的步行,下午4点钟,我们终于到达麦日乡。石进说,她都要走疯了,从没想到过马班邮路竟有这么苦。
我们的到来给麦日乡增添了不少喜气。书记和乡长不在,乡财政所的小杨接待了我们,他亲手煮酥油茶,并买了两只鸡为我们接风洗尘。
他说,这里的人最高兴乡邮员的到来。
克洛金唐海拔5500米,下坡时,真想抱着脑袋从山上滚下去
6月13日早上7点,打珍扎西和小杨进行了邮件交接后(木里的乡上没有邮电所,乡邮员都把邮件投递到乡上),我们就跟着一队马帮从一条近路往回走。临行前,小杨和文书小何向我和石进献了哈达,这是藏族待客的最高礼节。
返回的路上大家都很激动,一路放声高歌。没用多少时候,我们就登上海拔5500米的克洛金唐。山顶上又打雷又打闪,那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响。接着,雨就下了起来。我只抬头朝山上望了一眼,突然间天旋地转,忙停下来,不敢向前迈一步,因为左边就是万丈悬崖。打珍扎西走过来,见我坐在小土坡上,忙问怎么了,我向他摆摆手示意不要和我说话,因为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十分钟后,我才恢复过来,打珍说这是晕山了。
走上山梁,大雾如洪水般涌过来,什么也看不清楚,大家下马步行。雨下下停停,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们互相招呼着不要掉队,以免有生命危险。
开始下山了,那坡度大概有80度,马群边下坡,驮的东西边往下掉。剧烈的高山反应使我寸步难行,只有蹲在地上,手抓着低矮的植被慢慢挪着脚往下滑。那些长年生活在高山上的藏民们也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当其他人都走到宿营地时,半山腰上只剩下我、石进和毛建鸿,此时,真想抱着脑袋滚下山去。
当晚,我们住在海拔5000米的一个叫扎贡的地方。那夜,下了一夜的雨,大家与其说是睡在帐篷里,不如说是睡在水中。半夜时,我被冻醒了,再难入睡,只盼天亮。
马巴垭口海拔6200米,异常寒冷,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一会儿又开始下雪
6月14日,依然下雨,我拿出所有的衣服穿上,又加了一件风衣,想想现在正处于夏季,西昌和木里县城一定是艳阳高照,而这儿却寒冷如冬季。在翻越海拔6200米的马巴垭口时,下起了雨加雪,再往前,又下起了小雪,北风不停地刮,冻得我们浑身发抖。
我骑着马,紧跟在仁青后面,越过了一道危险山坡,突然听见石进大声叫起来,我跟仁青扎西回头一看,只见她骑的马跳到一个很陡的坡上,四蹄紧紧踩在一起,既上不去,也下不来,马东张西望,吓得石进大喊“救命”。我们大声告诉她要镇静,不要让马受惊,因为左下方即是万丈深渊!仁青扎西突地回过神来,慢慢走过去。他一边轻声喊着马的名字,一边抓住马的缰绳,把它重新拉回路上。
化险为夷后,石进骑在马上哭了起来:“天呐,太危险啦!太危险啦!”
这就是马班邮路。
雨一直下着。我们不敢休息,打珍扎西和毛建鸿因风湿病腿疼得厉害,也咬着牙往前走。过了来时的蚂蝗区,就快到查布朗了。打珍扎西说,一步也不能停。这真是风雨兼程啊。因为下雨,山路很滑,摔得大家浑身都是泥。连续吃了6天的夹生饭,总感到自己的胃移位到体外,如灌了铅一般地在胸前来回晃动。
晚7点,我们到达查布朗。虽然浑身都被雨淋湿,全身上下都是泥浆,但大家依然不顾疲乏地高声大喊:“终于回来啦!”
此次采访历时6天,历经四季,翻越4800米以上高山7座。乡邮员说这不算什么,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县局给配匹马
我们此次采访马班邮路历时6天,历经春夏秋冬四季,翻越海拔4800米以上高山7座,每天吃两顿或一顿的夹生饭,喝酥油茶解渴,整天整天地经受生与死的考验。打珍扎西说,对于他们来说这不算什么,他们跑马班邮路都是单人单马,固定班期,到期就要上路,哪能等着和马帮同行?
木里县邮政局局长王世全说,全局有职工40人,从事马班邮路工作的有18人(10名正式工、8名临时工),每年局里对马班邮路的投资为30余万元,收入仅为1万余元,每年单此一项就亏损29万元。目前,全局只有4匹马能够维持乡邮投递(一般至少需要15匹马,一匹马要两三千元,一头好骡子要三四千元,1998年邮电分营时,木里邮政局账面上只有账款300元),因缺乏资金无力增置,乡邮员用的全是自家马匹,每月要倒贴300多元买草料,他们就是这样工作着,每月走两次五六百公里的马班邮路。
王局长说,一次他到查布朗支局检查工作,乡邮员忠它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马班邮路再苦再累都能干下来,只希望县局给他配一匹马,因为他家的骡子老了,已走不起山路了……话没说完,忠它就哭了。
王局长说邮政局是企业,但又具有部分政府职能,马班邮路承担着木里县党政军和全县人民的信息传递的任务,是木里经济建设的一个重要环节,但也是导致县邮政局亏损的一个重要因素。局里要扭亏,就要考虑撤销马班邮路,而木里藏区要发展,一时又怎能离开这马班邮路呢?